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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2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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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2.

大嵩義身為渤海國的一國之君,又是傾舉國之力崇佛禮佛的頭目,自己貼身佩戴的佛珠,自然是極品中的極品。

沈香佛珠,顆顆飽滿圓潤,香脂含量極高,色澤烏黑、幾乎沒有任何斑紋,品相完美至極,即使在顛簸的途中,蕭月音仍然能偶爾嗅到那醇綿沁心的暗香。

可惜這樣的極品,要被她用來作路上的標記。

眼前晃蕩的官道逐漸變成密林,滿耳都是馬蹄踐踏落葉發出的清脆聲響,而隨著她將手中最後一顆佛珠扔下,這一路飛奔的駿馬也在一聲“籲”後,立刻收束腳步。

蕭月音聽出來了,這似乎是大嵩義的聲音。

她被帶到了一間林中的木屋,木屋不大,裏面的陳設日常,一看就被人使用過不少的時日。

若不是守林人用的,便是大嵩義在此已經待過一段。

光是“音音”二字,足以令隋嬤嬤脊背生涼。

王子竟然用這樣親昵的稱呼叫那個小賤.人。

而他口中的指責,也當然都是事實。幾日後,蘭昌寺內的早已為慧真大師準備好的筵講盛會,終於順利開始了。

蕭月音早早便起床準備,一身樸素衣衫的她,不顧連日來的辛勞,在幫助慧真大師做好了一個時辰的筵講象寄譯鞮後,便向大師告別,匆匆離開了蘭昌寺。

她與大嵩義定下的條件,是她幫助慧真大師順利完成筵講,大嵩義便提前將裴溯和靜泓等人,先從陸路送回漠北的境內。

從宅院回來的這幾日裏,她都住在蘭昌寺內,不僅再也沒有見過裴溯,就算是同住在蘭昌寺內的靜泓,也並未與她見過。

是以,眼下一切前途尚未明晰,提前得了大嵩義的允準,她一定要來為他們送行。

“公主,”即使知曉於禮不合,熱淚盈眶的裴溯仍然忍不住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這位公主兒媳,在她耳邊說道:

“從前在鄴城,阿娘聽聞了你許多事,對你一直都存了偏見……這一路以來與你相處,阿娘才知過去粗陋淺薄,公主善良聰慧、能人所不能,忌北他修了八輩子福氣才能有公主這樣的妻子……”

裴溯難得動容,蕭月音心頭酸楚難忍,也跟著惹下了淚來。

“阿娘不必說這些話,這一路來阿娘對我的照顧,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,”蕭月音哽咽回抱,“我生來喪母,也早把阿娘視作親生母親,為了阿娘做些小小的犧牲,也是值得的……”

其實,又豈止是照顧,裴溯對她,有千般萬般好,還有從來無條件的信任和偏袒,都令蕭月音感到愧疚。

愧疚於自己對他們母子的欺騙,愧疚於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們對她的好。

所以,她才更要離開他們、換真正的永安公主來。

又囑咐了幾句路上小心的話,蕭月音擦幹了面上的淚珠,卻見裴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後。

轉頭,看到一身白衣的裴彥蘇,就立在她身後一丈的距離,墨綠的眼眸裏有覆雜而深邃的光焰,她掃了一眼,便往旁處走去。

今日送別母親,裴彥蘇作為獨子,來也是應當的。渤海國西京的位置比幽州和直沽都還要靠北,即使是夏夜,晚風也吹得人脊背發涼。

蕭月音的視線落在毓翹想要為她開門、要伸不伸的手上,停留幾息,最終向下,伴隨著她並無半分熱度的話語:

“罷了,看了也無用。”

然後一面回身,一面嫌棄地自言自語:

“本公主乃萬金之軀,所見所碰之物都要精挑細選,駙馬自己不中用受了傷,那血淋淋的場面,本公主還是別看了,免得晚上睡覺做噩夢。”

末了,又像是回憶起曾經的不堪一般,向那兩名宮婢翻了個白眼,氣鼓鼓說道:

“上次,駙馬就非要拉著本公主去看活.剝.人.皮,本公主接連做了好多天的噩夢,才終於忘了!”

疾步穿過廊廡,有一纖弱身影盈盈立在盡頭,夜風將斜照的籠燈吹得飄忽,那落在裴溯嫻靜面容上的光線,也跟著飄忽起來。

“阿娘。”蕭月音瞬間將方才的種種張狂收了起來,客氣地向裴溯施禮。

“公主,”裴溯向她回禮,“更深露重,公主專門跑一趟,是忌北他做得不好。”

蕭月音舔了舔嘴唇。

“蘭昌寺那邊,一切都還順利嗎?”裴溯笑容淡淡,“聽聞那位病倒的慧真大師,在梵國是名震天下的得道高僧。”

“走的時候,大師他已經好了許多,”蕭月音回道,“多謝阿娘掛懷。”

“無須言謝,難得大師漂洋過海到此傳道,卻橫生災禍,”裴溯溫柔的眸光中又生了幾分悲憫和不忍,“以公主之能,眼下這般,若只是留在忌北身邊照顧他,實在屈才。”

夜風又起,籠燈被吹得光線紛亂,蕭月音瞇了瞇眼,聽裴溯的話裏話外,不知是在陰陽怪氣責怪她,還是真真替她高興、替她著想:

“忌北的身邊有阿娘照顧就夠了,公主心系蒼生,不用再費時間回來,等到忌北醒了,阿娘會著人到蘭昌寺通秉的。”

等到蕭月音施禮離開,她身後的兩名宮婢才走了幾步時,一直在裴溯身邊的婢女卻忍不住抱怨道:

“王子是公主的夫君,公主聽到王子重傷昏迷不醒,人都已經回來了,竟然連看都不願看望他嗎?”

說話聲音並不小,想必那兩名宮婢是聽見了。

裴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。

“奴婢可是聽說,公主在蘭昌寺肯放下千金之軀衣不解帶照顧那個慧真大師,在她的眼裏,王子的命就這麽不值錢?”

裴溯搖了搖頭,這才說道:“公主這是怨懟王子,在平壤時,王子答應過公主要把冀州拿回來還給她,結果不多久,我們卻都被困此地,換做你,你難道就不會傷心失望嗎?”

雖然她不知他何時從昏迷中蘇醒,又是何時止的血。

她對這些都不知情。

靜泓所乘的馬車就在幾步開外,蕭月音還未挪步時,靜泓已經準備上馬車。

“師……靜泓哥哥!”她看到他頭也不回,突然喚他。

靜泓轉身,停下了上馬車的動作。

蕭月音嘴唇發緊,不知自己為何會沖口而出這樣的稱謂,也許是裴溯將離別的悲傷徹底傳給了她,讓她看到靜泓決絕離去的背影,忽然生了一個念頭,他們有可能再也不會相見。

她本來是想叫“師弟”的,就像過去一樣,但話到了嘴邊,又發覺這樣可能會暴露她的真正身份。

她眼下的處境本就艱難萬分,若是再被人知曉她不是蕭月楨,會更加麻煩。

靜泓看著面前一身樸素的永安公主,心頭泛起了濃濃的酸楚。

他無父無母,不知自己姓甚名誰,幼時流浪各地,以行乞為生,後來因為饑餓暈倒在路邊,被外出雲游的寶川寺住持救下,住持看他慧根清靈,便收他做了靜字輩最後一個徒弟。

他跟著住持雲游了很久,之後正式入了寶川寺的僧譜,也在那時,結識了比他年幼卻比他先得法號的蕭月音,靜真居士。

生平從未有人喚過他“哥哥”,何況是他的法號。

“慧真大師一事,多謝你……”蕭月音走近,確認兩人身邊應當再無旁人聽見,卻還是不敢如先前那般稱他“師弟”,只說正事:

“為了避嫌,也沒有機會當面向你道謝,今日一別,我自然是要補上的。”

“托高王後告訴公主慧真大師之事,並非為了讓公主換貧僧離開……”靜泓頓住。

他是想讓她以此換她自己,這個機會千載難逢,她應該為她自己籌謀打算才是。

可是他不能說出口,永遠都不能。

“無妨的,”蕭月音像是明白他想要說什麽,輕輕搖了搖頭,“換阿娘和你,很值得。”

靜泓手中的佛珠停止撚動,他卻不能像裴溯一樣,說些保重關懷她的話。

“只是遺憾,慧真大師的筵講實在是難得,你卻只能被我送走。”蕭月音自嘲似的一笑,杏眸裏的星星黯淡下去,低聲:

“我會將他所講全部記錄、整理出來,下次再見你時,給你。”

“好,貧僧記得。”餘光裏看見一抹白色的蕭索的影子,靜泓知曉不能再與她多言,微微行禮之後,轉身上了馬車。

蕭月音立在原地,目送兩輛馬車遠去,直到看不見蹤影。

默默獨自上了馬車,正要喚車夫啟程,車廂一晃,卻是裴彥蘇上來了。

馬車開動,他落座在她身旁,緊挨著她。

她沒有動。

心跳多了幾下,她忽然聞到血腥氣靠近:

“哥哥……真兒該叫我什麽哥哥?”

不等她回答,裴彥蘇便欺上了她的唇。

只不過是她偶爾實在按耐不住罵出了口,王子又是如何聽得的?

“那蕭月音,我鄙薄她辱罵她有錯嗎?她哪裏配做公主?”隋嬤嬤嘴角都快要裂開,本來就毫無血色的臉上更是汗淚交織,事到如今,她連求個全屍都懶得了,只圖自己嘴巴痛快,“她竟然和小禿驢私奔,王子殿下,您頭頂的綠雲——”

之所以不說了,是因為裴彥蘇用劍,封住了她的喉嚨。

那劍身上還滴著不知誰的鮮血,裴彥蘇星目一緊,波瀾不驚地說道:

“隋嬤嬤,你在宮裏教導其他人時是不是說過,人,只要犯了錯誤,就要受到懲罰?”

倪卞站在裴彥蘇的身後,凝神屏息,大氣也不敢出。

那劍身一寸一寸地深入隋嬤嬤的咽喉,每進一寸,便換來新的鮮血狂溢,與那劍身上本來的鮮血混雜在一起,根本分不清來源。

“唔……唔……”這樣的死法讓隋嬤嬤痛苦萬分,卻只能引頸受戮。

“人的舌頭連著喉嚨,亂嚼別人舌根,造下口業,理應是這個下場。”裴彥蘇耐心耗盡,無心再繼續欣賞這場由他親手創造的暴力美學,手中甫一用力,便刺穿了隋嬤嬤的喉嚨。

收劍之後,他找倪卞要了巾帕,一點一點擦幹劍身上的血跡,然後才將那柄劍,又插回倪卞腰間的劍鞘之內。

之後,裴彥蘇走到唯一還活著的靜泓的身邊,一把拽住他僧衣的衣領,將他提了起來。

“王子……”倪卞心頭猛跳,生怕這殺紅了眼的王子順手將靜泓師傅也給了結了。

然後他便聽到一聲沈沈的悶響,是裴彥蘇一拳過去,打到了靜泓清俊的面頰上。

靜泓的半邊臉瞬間高高腫起。

又一聲悶響後,靜泓剩下的半邊臉也被裴彥蘇一拳打腫。

打完兩拳,裴彥蘇還對著靜泓的胸膛,又狠狠來了兩拳。

然後,他才扔下鼻青臉腫的靜泓,對倪卞說道:

“把他扔回院子裏,別讓他死了,剩下的屍體留在這裏,屋子燒了。”

好的機會轉瞬即逝,大嵩義知曉自己徹底敗落,在從窗戶逃脫之前,忽然從袖中射出了一支冷箭。

他忙著逃命,顧不得準頭,冷箭射歪,只堪堪將裴彥蘇手臂上的衣料劃破。

可蕭月音還來不及如釋重負,身上原本環抱她的重量突然下沈,將她壓住。

“王子!”眾人這才紛紛上前,查看突然暈厥的裴彥蘇。

“冀北哥哥!”蕭月音的心頭猛地抽痛。

像是她自己也要暈過去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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